Spectre

那黑暗攫住了他，他的手在毫无意义地抓挠着半空中并不存在的恐怖。

“呼——呼——”威尔大口地喘息着，这没有起到任何实质的效果。他依然双眉紧蹙，胡乱地推拒着笼罩他的梦魇。身上盖着的毯子滑落到地板上，与扔在地上的衣物、没有瓶盖的药瓶、散落于各个角落的药片交织成一团混乱。

床垫已经被他的冷汗浸透了，那濡湿的凉意似乎加重了他的不安，他的腿也开始急促地蹬起来。

“呼——呼——”威尔的呼吸越发急促，此时他的双臂放在床上，十指紧攥着床单，那里的布料快要被他扯碎，威尔猛然睁开了眼睛。

威尔转过头看了一眼闹钟上的数字：凌晨三点十一分，这个大多数人正沉眠的时刻，他却清醒得不能再清醒。

他起身脱去湿透的汗衫，在衣柜里胡乱找了一件干净的换上。回到床边时，看着床单与一团乱麻，他快速地扯下它，捡起落在地板上的毯子铺好，将就着睡在毯子上。

夜依然浓郁得像抹不开的墨，威尔看着映在窗上的树影，叹息着想到这又将是睁眼到天明的一个失眠之夜。

“嘿，你看起来真是糟糕透顶。”贝弗利从后面拍了拍威尔的肩膀，这举动差点把威尔惊得抖落手中的咖啡。

威尔掀了掀眼皮，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熬夜加班加上这个，真是个糟糕的开始。”说着举起了杯装速溶拿铁，朝贝弗利晃了晃并一脸牙酸地吐了吐舌头。

威尔靠在椅子里，眼前是一汪波光粼粼的平静湖面，阳光跳跃着互相追逐，微风偶尔吹落下的树叶在水面上悠然地打着旋儿漂远。鹭鸶将它优雅的尖喙伸入水中，不一会儿，捉到了一尾活蹦乱跳的鲜鱼，它衔着鱼，等到它不再挣扎，便振翅浅浅掠过飘摇的芦苇丛向远处离去。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威尔？”杰克紧皱的眉头预示着他的怒气已经接近临界值。

“哦，是的。那个女孩儿，在湖里被发现并且开膛破肚。我猜这是个开始，你知道的，马里兰州最近都不怎么太平。”威尔捏了捏鼻子，把那个并不完整的哈欠吞回肚中。

“你的状态实在太遭了。”杰克明显对他显而易见的敷衍态度感到不满。

“我很高兴你能发现这点。”威尔把头靠回椅背，将手枕在脑后。

“看看他，莱克特博士，我猜威尔的状态适不适合出外勤还有待商榷，你来给他做个综合心理评估。”杰克朝进门来的那个一丝不苟的男人口气恭敬地道。

汉尼拔坐到威尔旁边的椅子上，他的斜呢大衣被折叠得整整齐齐后搭在椅背上。

威尔微微蹙眉，舔了舔嘴唇，他对杰克的决定非常恼火，随随便便找了个所谓的专家给他进行一堆诊断，告诉他稳不稳定，能不能胜任高强度高压的工作，这让他感觉自己无法主宰自己的生活，无能为力而力不从心。

“你没跟我讨论过这个问题。”威尔几乎是刺耳地谴责杰克的自说自话。

“确实没有，但你知道，阿拉娜和我同样担心你的健康。”杰克的造作让威尔气得有口难言。

“这又和阿拉娜有什么关系？嗯？你以为所有事情和阿拉娜扯上关系，就会减轻你的负疚感或者增加你的亲和力？而且，我才不信你会真正关心一个部下。”威尔最后是喊出了那些尖刻的词儿，好像这样就能驱散很大一部分的怒火。

“阿拉娜确实很担心你，威尔。她跟我讨论过你的情况，而且是多次提及，说你的精神状态非常令她担忧。”汉尼拔温文尔雅的声线穿插进来，像一缕缕清冽的乐音由远及近地敲击鼓膜。

“那可真是太谢谢你了，莱克特博士，我猜我的病情并不需要外人来插足，何况我本人并未同意这不管是心理治疗还是评估，你听明白了吗？”威尔转而将火力攻击汉尼拔，他实在太气愤，他竟然沦落为别人的试验品，在虚情假意的关心中像白鼠那样被人研究。

“我想你是误会什么了。我没有要研究你，阿拉娜不会允许那样的事发生在她朋友身上，何况她还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那么，你愿意相信我吗？”汉尼拔依然用温和有礼的语气平和地询问。

“你要知道，轻信别人是最致命的死敌。聪明人不会将弱点暴露给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你说呢，莱克特博士？”威尔讥讽似的微微弯起嘴角。

“你很害怕和人对视，也是因为不信任对方吗？”汉尼拔微微转过身子面对着威尔。

“你的问题太多了，莱克特博士，我好像没有义务有问必答。”威尔仍然紧皱着眉，他的眼神从自己的破皮鞋转移到了汉尼拔纤尘不染的精致皮鞋上，带着怨毒似的剜了好几眼。

“注意你的口吻，威尔，你太粗鲁了。而且我们都是好意，你不领情也就罢了，但你不能胡乱地用恶意揣测别人的良苦用心。”杰克用指骨敲了敲桌面。

“是啊，良苦用心，我猜你们确实也是别有用心。”威尔不想再待下去，这里简直就像一个赴死的刑场那样压抑得让他喘不过气。

“我得去给实习生上课了，谢谢你们的良苦用心。”威尔拿起桌上喝了一半的咖啡，泄愤似的把它掷到了门口的垃圾桶里。

“不识好歹。”杰克在门关上后咕哝了一句。

第二天，门外传来轻微叩响，威尔趿拉着拖鞋打开门。门外刺目的光线让威尔不得不眯缝起了眼睛。

“早上好，威尔，我给你带了早餐。”汉尼拔示意地提了一下他的饭盒。

“怎么是你，杰克呢？”威尔的脑子还不很清醒，他无法在晨雾迷梦的大早就要考虑怎么应对突如其来的麻烦。

“他有重要的事情需要汇报，所以我来替他。”汉尼拔再次提了提饭盒，并且诚恳的询问：“你不邀请我进去吗？”

“噢噢，请进，抱歉。”威尔揉了揉乱七八糟的头发，跨过了蹲在门口的温斯顿，晃悠到了厨房里，捣鼓一阵后端来两杯咖啡，将其中一杯递给汉尼拔。

“那么，你竟然贴心地给我做了早餐，我猜你是有不情之请？”威尔坐在汉尼拔对面，叉起一块煎蛋放到嘴里，“嗯哼，味道真不错。”

“听到你这么说，我感到很荣幸。你放心，威尔，我没有不情之请，我只是想如果我们能够成为朋友，我们一定有很多可以聊。”汉尼拔倒了一杯汤羹给威尔。

“说实在的，我不觉得你有趣。你知道，我不和没趣的人交朋友，那样的话我感觉自己和一团没有发酵完全的面团交流，既平淡无奇，又毫无乐趣。我宁可把自己搞得像个工作狂，也不想和一个索然寡味的无趣之人相处哪怕一分钟。”威尔喝了一口咖啡，再次叉起一块火腿，“唔，这个太棒了！说实在的，你做饭真有一套，虽然你没那么有趣。”

汉尼拔顿了顿，停下咀嚼，把食物咽下后，目光灼灼地盯着威尔并不雅观的吃相。

“你会发现的，只要你多和我接触，我会呈现给你看我完全不同的一面，但你能不能窥见丝毫，我就不知道了。”

威尔毫不在意地用胳膊抹了抹嘴角：“说得你有多神秘似的。难不成你还是哪个国家的皇亲贵胄什么的？”

汉尼拔笑了笑，那眼神中包含着隐约的喜悦和欣赏，但他只说：“快吃吧，要凉了。”

威尔不得不佩服，汉尼拔的手艺让他饱餐了几个月来最正经的一顿早餐。

他有些困顿地坐在副驾驶位上，连动都懒得动一下。

“系上安全带，威尔。”汉尼拔拍了拍威尔的肩膀，帮他把另一边的车窗摇下些许。

“噢，没那个必要，你开车应该挺稳的。”威尔把额头靠在车窗上，微微凉意让他清醒了些。

“以防万一，而且你这样不合交通规则。”

威尔没有动作，汉尼拔倾过身，无奈地扯出安全带的锁头，从威尔肩膀斜着拉下带子扣到了座位上的锁眼里。

刚才几秒的近距离接触，汉尼拔闻到了威尔身上劣质须后水、清凉的沐浴露、温热的鼻息、巧克力色头发上尚未抹开涂匀的发胶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威尔微微低垂的睫毛下那双浩瀚汪洋般水色的眼睛，像引人入胜的胜景般诱惑着汉尼拔驻足观赏。

汉尼拔不得不调整好心态，不动声色地发动引擎，踩下油门，让车子滑出沃夫查普的僻静乡村。

阳光已经完全升上了地平线，光芒四射普照大地万物。汉尼拔载着威尔，阳光透过树叶投下阴阴翳翳的影子折射到车窗上，照耀在威尔的脸颊上，层层光影交替中，威尔的神态柔和而安详，仿佛要融入到光芒中。

他站在河边垂钓，鱼饵抛入水中。远山层林倒映，水色天光绵延成一线。水面渐渐有小泡冒出，鱼咬钩，他轻提钓竿确定鱼上钩咬实，便立刻收线拉杆。鱼出水后仍不住摆动身子挣扎，点点水珠四射着跌入湖中，最终与湖水融为一体。

他抓住鱼身，把钓钩从鱼嘴处摘下。当鱼再次游动在小桶中，他再次把鱼饵同先前无数次那样抛到水中。站在他旁边，还有一个男人，他高大优雅，穿着一丝不苟的西装，他持杆的姿势稳健如磐石，神态自若，一脸风轻云淡。

威尔突然转醒，他习惯性地扭头看了眼闹钟，凌晨三点十八分。

他仍然不厌其烦地脱下湿透的汗衫，重新套上一件干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