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ectre

孑然一身 空空如也
胆小鬼碰到棉花都会受伤

深入黑暗

(上)

Will把脸埋在手里,尽量避开那些让他的胃不断抽搐的厉声责备。Crawford一如既往地怒气冲冲,对所有人呼来喝去,这已经深入骨髓就像本能一样驱使他践踏他人的尊严。要是Crawford去参加总统竞选或者当一名政客,他的犀利和强硬或许会为他带来一席之地,Will嘲讽地想。这次——永远也不可能是最后一次的声嘶力竭,他看着Will,眼中满是疑惑和不确定:“你坚持要回沃夫查普,仅仅因为你感应到了Abigail可能有危险?” 

 
Crawford很清楚他的侧写师在某些问题上的固执己见和独断专行。有时候,Crawford真的非常欣赏Will,他就像神派来助他的救世主一样,刷刷刷地就解开了一直困扰他自己苦苦琢磨却不得其解的疑难杂案。Crawford沉默地在他的办公室里走来走去,最后垮下肩膀泄了气:“去吧,Will,去做你认为对的事,毕竟Abigail是你的女儿,关心孩子总没什么错处。” 

 
Will把脸从手中抬起来,有一瞬间的不确定,他恍惚地看着对面伟岸的男人,直到读懂了他眼神中的不耐烦和企图掩饰之的小心翼翼。Will心领神会地抓起外套冲出门,离开那刻回头道了谢。 

 
Will总是能感觉到一些东西,那些有关血腥暴力恐怖的场面,它们盘亘在他的脑子里,久久回荡,就像沙漠里的植物一样,为了存活下去根越扎越深。但那些东西的存在,他怀疑,从来都是在他紧张脆弱的时候折磨他的罪魁祸首。他无法去想Abigail躺在血泊中,怎样死去,怎样在绝望中无助挣扎。他看到了她颈动脉处的血慢慢洇湿地板,她艰难的喘息声,她试图捂住伤口的双手沾满鲜血,他不能想,他不能不去想象。 

 
回沃夫查普的路像永无止境的迷宫,两边延伸出去的道路长得没有尽头。Will的手心里汗津津的,好几次转动方向盘时打了滑。该死。又是一个红灯,他的脊背弓成一柄弯弓,身体不住颤抖,汗湿的头发一绺绺纠结在一起贴在额头上,额上的冷汗不住滴落。他翻出阿司匹林,艰难地倒出几粒直接吞服下肚,他真的不能再耽搁了,Abigail危在旦夕。他的直觉一向挺准。 

 
Will把车停在离他的木屋200码开外的某隐蔽处,他从腰侧取出手枪,确保里面装满子弹后拉开了保险栓。他伏低身子,逡巡着沿灌木丛贴近房子,他感觉到他的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搏动着,他快要被这刺耳的跳动声吞噬了。Will艰难地深呼吸。 

 
门完好无损,Will蹑手蹑脚地来到玄关,Abigail的鞋子不在了,说明带走她的人并不匆忙,甚至游刃有余。Will讨厌这种感觉,他能感觉到劫走他女儿的人对他很熟悉,甚至可以说非常了解,而他甚至无法揣测那个劫掠者是谁。这种茫然无措就好像在黑暗里胡乱挥拳却什么也没有打到一样,Will对自己很失望。他垂下手臂,尽量放轻呼吸,但他听来就像是患了哮喘一样,胸膛剧烈起伏,汗水在颊边汩汩淌下来,滴落在被完全汗湿的领子里。他来到起居室,狗狗们一看到他就扑过来,但有几条碍于他冷厉的眼神,畏缩地呜呜哼哼着趴在原地。他抬起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它们不要发出声音。Will很怀疑自己的举动纯粹是多余的,那个劫掠者既然可以堂而皇之不费吹灰之力地在他的狗群面前带走她的女儿,这说明他认识他的狗,或者说他的狗认出了来人,并且很有可能它们都被他贿赂了。 

 
Will蹲下来抚摸温斯顿的脑袋,无奈地说:“伙计,你是不是又胡乱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了?”狗狗在他的掌下蹭了蹭,伸出舌头舔了舔Will的手心。Will再次拍了拍它的头,起身离开起居室。 

 
Will看到了那个劫掠者先来到起居室喂饱了他的狗群,然后在他的厨房里逗留了一阵子,打开冰箱看看里面有什么,在流理台边站上片刻环视整个厨房,最后眼神被一幅临摹的塞尚画吸引,盯着看了几分钟后离开了。 

 
那个人登上二楼,在Abigail的房间门口站了片刻,仿佛在思考怎样劝说她主动和自己一起离开而非使用暴力手段。接着他敲了敲门,Abigail可能听出来人不是Will而停顿了一下才过来开门,看到来人后Abigail让他进入了她的房间。Will的手放在门把上,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旋开了门把,房间里一如既往的干净整洁,阳光从开了一半的窗户外洒进来,微风吹动窗帘,帘子旁的风铃发出清脆响声,诉说着小女孩的快乐似的。Will看到摊在桌上的作业本,是昨天晚上的习题,他记得自己坐在Abigail旁边,在一盏昏暗的台灯边上,昏昏欲睡地支着胳膊看Abigail写作业。他还记得台灯并不明亮的光线打在Abigail的黑色秀发上,给它镀上了一层暖黄色,还有Abigail清透澄澈的眼睛,专注而认真,就像在作祷告的虔诚信徒那样不可冒犯。Will意识到,他对Abigail的爱就像涓涓细流那样源远流长,他无法想象失去她是什么滋味。 

 
Will在Abigail的椅子上坐了很久很久,直到电话铃声响起,他才意识天色已晚。Will强自振作精神,但嘶哑的嗓音还是出卖了他:“Jack,什么事?”对面似乎永远是一座活火山,咕嘟咕嘟地冒着翻腾的岩浆:“他妈的,你在搞什么,你居然一下午都呆在你那个破房子里钻研怎样读懂人心吗?发现了一具新尸体,我要你赶紧滚回来!”Will在这一刻变得比Crawford还要狂躁,就像身处地震带上那样拼尽全力声嘶力竭:“Jack,我不关心死了多少人,有多少人失踪被杀,我只要知道Abigail是安全的,安然无恙,会喊爸爸会在高兴时和我分享秘密会拥抱我让我在面对那些地狱后回归本我!”那端一下子静了下来,仿佛Will的悲痛欲绝给Crawford带去了实质性的暴击,他竟然带着歉意说道:“我很抱歉Will,我不知道Abigail失踪了,我不该指责你,你要我派人过去勘测现场吗?”Will恶狠狠地对他吼:“不需要!”他关掉了手机,第一次对Crawford这么强势让他自己感到非常惊讶和爽快,他从未觉得自己可以做到这点,现在他发现这件事也不是非常困难,甚至有些过分地轻而易举。Abigail给了他一个正当的反抗Crawford专制统治的合理理由。Will利用了这一点,他不觉得愧疚,他只觉得高兴,他好像取得了很大的突破,不再是那个对Crawford的命令唯命是从的人了,这感觉真好。 

 
Will在这个不幸的晚上驱车来到巴尔的摩,他的心理医生Hannibal Lecter的诊所。他不知道还能对谁说起这件事,虽然Alana是个不错的倾诉对象,但是Alana总是用一种怜悯的态度看Will,就好像他是一个易碎的茶杯,要捧在手心里小心对待。Will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他不是该死的易碎瓷器,他不需要小心翼翼地对待,哪怕是Alana,他最好的朋友拿那种态度对待他,他也会望而却步地和她保持距离。 

 
中 
 
 
Hannibal对于Will的不请自来没有表现出丝毫反感和不自然,他一如既往彬彬有礼地请Will进入诊室,并恰如其分地为Will斟上半杯红酒。Will在Hannibal这里总能获得精神上的平静,这种平静让他想到他在午后独自垂钓,微风徐徐,阳光在湖面上粼粼跃动,他可以闭上眼睛惬意地同大自然融为一体。 
 
但今天不行,Will告诉自己,即便有Hannibal做他的锚,他也不能心安理得地在女儿失踪后与他的心理医生品酒聊天,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要知道,Abigail在Will心里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她必须完美无瑕,Will向自己保证过这一点,Abigail是他的全部,他现在失去了全部,他尽量不去细想这意味着什么。 
 
Will在房子里踱步,从一头走到另一头,他无措地揉乱自己的头发,抬头让目光四处游走在耸入天花板的书籍上面,不时地捏捏鼻子。Hannibal像是有意地给他时间理清思路,一段时间后, Will不情愿地轻声说道:“Abigail失踪了。”Hannibal顿了斟词酌句的几秒钟:“你报案了吗?”Will苦恼地把脸埋在手心里:“算是吧,Jack知道了。”Hannibal若有所思:“不是以你希望的方式,我猜。”Will闷闷地同意:“是的,他让我回去工作。”Hannibal抿了一口红酒,他的唇色因为红酒的缘故更显红润了:“他逼你了吗?Jack总是偏向于采取非常规手段来使人屈服,这种行为往往带来逆反心理。”Will耸了耸肩,他现在没心情讨论Jack是个怎样的人,那跟他没有什么实质的关系,他来这里,纯粹是为了Abigail,于是Will把话题饶了回去:“我想不出是谁带走了她,我不应该把她独自留下的,我甚至不应该这么早离开,为了无关紧要的案子,我还能弥补我犯下的错误吗?”Hannibal盯着他,一如既往地目光灼灼:“这不是你的错,Will,是带走Abigail的人的,你知道。” 
 
Will紧皱的眉头倾诉着他的痛苦,他闭上眼睛,他害怕Abigail受到任何层面上的伤害,他发誓要保护她的,现在,他却把她弄丢了,他很难不去自责。Will的声音开始发颤:“我不是个好父亲,我辜负了Abigail。”Hannibal走过来,轻轻抚摸着Will的额头,用舒缓的声音让他放松下来:“你是个好父亲,你以你最大限度的努力抚养她,为她提供所需要的一切,包括父爱。”Will睁开眼睛,却依旧水色一片:“你没当过父亲,你不知道失去孩子是什么滋味,对吗?”Hannibal默默地注视着Will的眼睛,有一瞬间Will感受到了空气的紧绷,他不确定是不是他刚才的话冒犯了Hannibal,后者用轻柔但笃定的回答略过了方才短短的不安:“是的,没有,但我想我知道那种感觉,非常不好受。” 
 
Will推开了那只试图安抚他的手,他不清楚现在他想要从Hannibal那里获取什么,安慰?接受现实?营救方案?或许他只是想要解脱,他的生活一团糟,直至Abigail的出现,才稍稍改善了Will的孤僻和神经质。Abigail给他的生命涂上了鲜艳色彩,Will甚至开始注意到生活还是有哪怕一点点有趣和快乐的,当他带着幼小的Abigail和狗群在傍晚的林间散步,当Abigail第一次尝试给Will做早餐,当Abigail写到我的爸爸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它们都和Abigail联系起来,这是上帝可怜他从而让Abigail来到人间带给Will救赎,现在上帝觉得Will暴殄天物,又把Abigail带走了,Will被再次遗弃了,一如他母亲遗弃了他们父子一般。 
 
Will慌乱地套上外套,就像他来时那样行色匆匆,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那杯红酒,Hannibal了然地说:“请别在意,晚安,Will。”Will机械地点了点头:“晚安,Lecter医生。” 
 
Hannibal回到家时已经过了9点,他确信Abigail还醒着,于是登上二楼来到客房门口。他敲了敲门,屋内没有回答,Hannibal勾起嘴角轻笑,但没有发出声音。他耐心地等待片刻,屋内传来了脚步声,由远及近。他能想象得到女孩此刻站在门边,手指握着门把,但没有旋开,他能听到Abigail的呼吸声,她有力的心跳,她的小脑袋里飞速略过的猜测和疑惑以及对未知的惶恐不安。 
 
“你见到我爸爸了吗?”Abigail胆怯但毫不含糊地问道。 
Hannibal平板地说:“是的,他很难过,Will总是很难过,你知道。” 
“你为什么不让我见他呢?他是我爸爸啊!”Abigail不明白,这个问题她想了很久都不得其解,对门外男人的行为更是不知所措。 
“因为你看,你爸爸总是和坏人打交道,那些坏人总有一天会来报复他,如果他不在,那么那些可怕的事就会发生在你身上,而我不想看到事情变成那样,你爸爸肯定也这么想。你不想让他担心你吧?”Hannibal扯谎的时候从来手到擒来,何况是对付一个小孩子。 
“可是,他见不到我难道不会担心吗?”Abigail拽住了她的衣服边缘,揉搓着一处衣角。 
“会的,但总好过见到你躺在医院里的病床上,所以你会在我家待上一阵子,好吗?”Hannibal不想再和Abigail纠缠下去,他用一句话堵住了Abigail无数的不甘不愿。 
Abigail捂住了嘴巴,她虽然不知道这个男人会做出什么疯事儿,但意识到了男人话中的警告成分。总之她没再问问题,而是一言不发地返回坐了一下午的真皮沙发上。 
 
Will疲惫不堪的回到那个曾经让他以为会一直温暖的家,曾经有Abigail陪伴的地方,曾经不再感到孤单寂寞的处所。但从此刻开始,一切都支离破碎,如同被掼到地上的茶杯,粉身碎骨,无法复原。 

 
对Will来说,失去Abigail的日子很不好过,在屋子里独处的每一分钟都是捱过来的,只因为尝到了家人的陪伴,原本喜欢独自承担一切的Will仿佛被掏空了某部分脏器。随着时间的推移,Will思念Abigail的频率有增无减,这使得他看起来比以前沧桑了许多。即使刮掉胡子,他眼中的世故和哀恸已然无法消弭,Will意识到自己正在加速衰老。 
 
Crawford仍安排了不少人在马里兰州寻找Abigail,结果显而易见的毫无进展。Will虽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期待和随之而来的挫败感,但他确实对Crawford失望了,也许只是对自己失望。
 
Will只能埋首于一件件棘手案子使自己忙碌,好让自己找点不去想Abigail的理由,但每次他想沉浸到凶手视角重构犯罪现场的时候,Abigail的笑脸总是不期而至,他不能把Abigail赶出自己的脑子,仿佛这么做是再次对她的背叛。Will看到自己伸出手,想去触碰Abigail的脸,那柔软的触感他仍然记忆犹新,他的眼睛泛出水光,情不自禁地流下泪来。 
 
“Will,你还好吗?”这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眼前Abigail的脸渐渐透明,像被擦去那样消失不见。“Will,你听得见我说话吗?Will?”Hannibal的脸近在咫尺,Will恍惚地盯着他,视线依然无法聚焦,Will看起来既疲惫又困惑,后背完全湿透了,衣服黏答答地贴住脊背,他的手抖得厉害,他仍然因为失去Abigail的事实浑身颤抖。Hannibal将手贴在Will的额头上,用职业的口吻说:“你做噩梦了,Will。但没有发烧,告诉我你现在身处于哪里、什么时间、你的名字。”Will虚弱地嘀咕起来,声音里藏着掩不住的痛苦:“我在巴……巴尔的摩,现在晚上8点31分,我的名字是William·Graham。”
 
Hannibal起身为Will倒了一杯温水,递过来时Hannibal问:“最近出现幻觉的情况加剧了吗?阿司匹林有没有按时吃?晚上睡眠质量呢?”Will接过水,没有注意到他碰到了Hannibal的手指,平时的他肯定小心翼翼地避免触碰,他不想思考,现在,他的脑子疼得厉害,他无法既要思念Abigail又要回答问题。于是Will选择避重就轻:“谢谢。那些幻觉确实来的频繁了些,有按时吃药,依然失眠。”
 
Hannibal不打算轻易放弃话题,坚持不懈地:“夜惊是不是时常发生?仍然梦游吗?”
 
Will放弃抵抗似的闭上眼睛,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你不能,你不能总是问我问题。这并不能解决我的根本,那些肉体的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Hannibal歪了歪脑袋,不以为然:“它们让你虚弱,Will。如果你经常陷入幻觉或是被它们控制,你能保证你不会伤害别人吗?”
 
Will睁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我想我大概不能再出外勤了,在那些地方我总是能看到Abigail,她就站在那儿,你知道吗,她看着我微笑,她那么美好,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想要伤害她。” 
Hannibal交换了一个叠腿姿势,调整了一下坐姿,他看Will的眼神充满探究:“那些都是幻觉,那是你潜意识里的东西,你太过于思念她了,没有人想伤害Abigail。”
 
Will吸了口气,像是要把余生的呼吸都用在这刻,他无法原谅那个带走Abigail的人,他无数次在清醒着甚至恍惚着的时候幻想杀死他,为他这些天来的焦虑担忧,他对Abigail的思念,他的痛苦挣扎。Will紧盯着虚无中的某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我无法不幻想着杀死劫走Abigail的人,他罪有应得。”
 
Hannibal的面具纹丝不动,他的内心中交织着窃喜和隐忧,他好奇他到底能把Will逼入怎样的窘境,又不想看到他在他面前分崩离析破碎成空。当然,他从来不在乎给别人造成的影响,即便Hannibal并非要Will变得脆弱不堪,但鉴于Will带来的全新未知和Hannibal过分的好奇心,Hannibal不介意Will跌得粉身碎骨。他到底会怎么做呢,他可爱的男孩。Hannibal指出Will确实不能再出外勤:“你对自己感到愤怒是基于自己的无能为力,你觉得自己在Abigail的事上负有很大责任,即便错的人在于那个劫掠者。如果你带着愤怒缉捕嫌犯,我很难不怀疑你不会将愤怒投射到让你觉得罪有应得的人身上从而造成无法挽回的结果。给自己放个假,Will,你过于紧张又没有得到充足的睡眠,它们致使你焦躁易怒,它们会毁了你的。” 
Will伸出指头摇了摇,他强压着心中的咆哮:“我不能,我不能无所事事,Abigail还没有被找到,我没有放弃她。我要找到她,我必须,她是我的。我的女儿。”
 
Hannibal依旧用毫无波澜的声音建议:“当然,Will,我很清楚你对她的爱。选择权在你,我只不过提供最有助于你选择的建议,至于你会否采纳,你自己来决定,我不会对病人的决定做多余的干涉。” 

Alana总是忧心忡忡于Will的共情能力,并试图扭转Jack的想法让Will从这些让他明显压抑困扰的恐惧中得以解脱,然而徒劳无功。她对Jack的强人所难感到极度不满,又不能过分牵涉其中,Will和她只是朋友,字面意义上的那种。她不能改变什么,她只能一再退让,告诉自己事情也许并不总是那么糟糕,直到Will来找她开精神证明。

Alana微蹙眉头:“我很抱歉,真希望我能为你做到更多。Abigail的事我很难过,你也让我难过。你不必做那么多的,我是说,如果Jack提出过分的要求和无法承受的任务,你可以拒绝的,Will。你不是救世主,而你还是一个父亲。”

Will耸了耸肩,他确实很不好,从失去Abigail那天起他的心便感受不到任何快乐那类的情绪,甚至悲伤,现在只有麻木,他每每看着镜中的自己觉得自己就像一株奄奄一息的枯木,交织错乱的耸立着。有天他突然发现有一只浑身漆黑的牡鹿站在树林里,静静望着他,眼神深邃如井,漆黑与不安在空气中流淌,他走上前,牡鹿也向前走并不时回头看他,像是有意让他跟上。他跟着它在林子里走,走了不知多久,Will突然发现牡鹿不见踪影,他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他能感觉到它的存在,他闭上眼睛,思考他究竟应该怎么做。Will猛的睁开眼,他几乎是立刻回过头,他看见牡鹿就在他身后如此接近的地方,但它变成了一个人身鹿头的模样,而那双眼睛是深沉的血红色的。 

Will找Alana开了一个精神障碍的证明,以兹给他不能够胜任这份工作作证。他到Crawford办公室的时候后者正在打电话,Crawford看到他了,示意他坐在办公桌对面。Will能感觉到逐渐膨胀的对自由生活的渴望,还有对未知命运的隐隐不安,Abigail是否还活着,如果活着她是否已经饱受摧残,Will不敢想下去,他害怕他心爱的女儿遭受哪怕一点点的伤害,他清楚理解那种皮肉之苦,更深刻地体会得到精神层面的重压和折磨。 

Crawford挂掉电话后,双手交握着放在桌上,意有所指地看着Will。

Will略带尴尬的艰难开口:“Jack……”

不等他说完,Crawford抬起手臂示意他停下:“我需要你帮忙,Will。你是我们当中最优秀的,你知道。你解决了那么多案子,你喜欢救人的感觉。”

Will没有否认这个,他汗湿的掌心不住地蹭着大腿,他当然喜欢救人的感觉,那并不坏,他只是厌恶犯罪现场的糟糕场面,太过震撼太多死亡太残忍。他不能再忍受更多了,他害怕自己在任务中崩溃,害怕误伤同伴。而且他现在不能全神贯注地投入工作,Abigail还没有被找到呢,Jack怎么能有继续颐指气使地对自己指手画脚,他已经奉献了全部,甚至他最最亲爱的女儿在内。

愤怒在胸腔内升腾,就快到爆发的临界点了。

Will试图让自己保持平静,但显然不够成功:“我已经一无所有了,Jack。你到底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你有孩子吗?你知道我的担惊受怕吗?再也见不到Abigail的那种念头徘徊不去,它一直在我的脑子里,我活着的每一秒都不能不去考虑这个问题。我不能,我不能再给你做牛做马任劳任怨,我也是人啊,又不是上帝。我不完美,我为什么要牺牲如此之多来成就你的荣誉感和责任心,我也是有底线的,Jack,别试图激怒一个一无所有的人。”Will的语速越来越快,他的声调尖刻而颤抖,却如棒槌一样敲击着Crawford的心脏和理智。Will知道自己刚才只是被怒意气昏了头,他也不想这般责怪Crawford,可他就是忍不住,他已经拼尽一切,给他的回报就是夺走全部的快乐时光。Will想不到上帝怎么会如此残忍,他认命地想,大概他就是被上帝遗弃的人吧。

Crawford沉默良久,他苍白的脸色昭告着Will带来的伤害,他掂量着Will说过的每句话试图在可能的方式中提出妥协的意见:“我不同意你离职,但我可以给你无期限的带薪休假。你可以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我不会找你探讨案子,除非迫不得已。我很抱歉我给你造成了这么多困扰和无法弥补的错误,我们会找到她的,好吗?”这几乎是Crawford所能传达的最接近低声下气地请求方式了,礼貌却依旧不容置疑的强硬。瞧瞧他怎么说的,不同意,当然了,如此自以为是的Jack怎么会放弃奴役所有可以被压榨的劳动力呢。很抱歉,他居然可以轻而易举地用很抱歉来揭过丧子之痛,这里面到底有几分真情实感Will很难不怀疑考量。 

Will坐在Hannibal对面,对他抛给他的问题置若罔闻。“你有在听吗,Will?”Hannibal偏了一下他的脑袋,交换了叠腿的次序。Will把脸埋在手里,用略带痛苦的口吻说:“Jack不同意我的辞职申请,我早该想到的。他不会放弃利用我对于弱者的同情心来驱策我该干什么,在任何时候随叫随到任劳任怨。”

Hannibal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几不可查地露出了一丝窃喜神色,他并不是不懂别人的痛苦,他以此来塑造别人对于痛苦的反应和激发出黑暗面,Hannibal几乎沉迷于此,他喜欢扮演别人的上帝,拯救的同时却再次将之毁灭,这就是重生。但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进行过多讨论,它没有益处,只会让Will的情绪再次濒临崩溃。于是,Hannibal转移方向——

“如果一切从零开始,你会选择组建家庭吗,和某个你期许中的人?”Hannibal想要看到Will的反应,这将决定他把Abigail带到Will面前的时机是否足够成熟。 
Will怔愣了片刻,他出神地看着虚无中的某处:“如果是Abigail,我会的。”说罢,沉痛地将脸埋于掌心,仿佛这能减轻痛苦。

Hannibal对此表示歉意,他不想看到Will被感情牵制,他宁愿Will在破碎中变得激进和愤怒也好过现在的一蹶不振。Hannibal对Will说,用他所能表现出来的所有诚意:“Will,我有幸能够邀请你去我家共进晚餐吗,这周末?”

Will不知道Hannibal的动机,对此提议露出懵懂的表情,但下意识还是想要拒绝,他不想在糟糕的情绪影响下去别人家里发泄,如果他在用餐时显得粗鲁又失礼的话,Will确信自己会那样对着Hannibal恶意相向。Will摇了摇头:“不,我不行。我做不到和医生共进晚餐。”眉头蹙得更深,他抿起嘴唇,绷成一条不容置疑的线。

Hannibal的心被刺痛了,他很少有这种感觉,他向来都是居于上位者,别人对他的话言听计从,甚至说奉为金玉良言也不为过。有多少人想要攀他这个高枝,有多少人为了能够参加他的聚会而绞尽脑汁,又有多少人趋之若鹜地想要和Hannibal成为朋友,而和Hannibal成为朋友就意味着你成功的跻身名流之列。Hannibal有点愤怒了,他几乎从未遭到拒绝,以他的人格魅力和良好修养来说,没有人能够拒绝像他这样风度翩翩的优雅绅士。Hannibal在这个瞬间想要征服Will,那感觉源源不断地流向四肢百骸,叫嚣着说拿下他,拿下他。Hannibal靠在椅背上,面露遗憾,好让自己看起来受到了一点挫败:“我以为我们是朋友,如果我让你感到为难了,那么我道歉,我无意于使你困扰,Will。我的初衷是想让你放松一下,如果共进晚餐不能使你的情绪有一点好转,那么请忘了这个提议。”Hannibal尽量让自己听起来非常彬彬有礼,像是真的给了Will选择的机会,但他没有,他知道Will会妥协,为了一些不知来由的心软或是别的什么东西。 
Will看着Hannibal,有那么一刻他觉得Hannibal是个伪君子。他移开视线,不确定地说:“我们是朋友,你知道,从某种意义上。你说你从来没有把我当作你的病人,我很感激。我是说,我们的相处模式确实像朋友之间那样。况且,你还答应会做我的锚,我不确定自己能为你做到什么。上帝啊,好吧,就一顿饭而已,我好像习惯性地拒绝任何人向我伸出的援助之手。”Will有点语无伦次,这是他第一次跨了一大步的决定,他觉得这个决定很重要。 

Hannibal在他的厨房里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烹饪,Will将要在今夜得知一个真相,Hannibal不确定Will是否已经做好准备了。

当Hannibal把最后一朵玫瑰花装盘摆好,门铃应声而起。他聪明的男孩,将要光临他的城堡了。Hannibal怀着激动的心情去开门,今夜的Will看起来比之在诊室时稍显精神,但仍有些苍白憔悴。Hannibal把Will让进门,Will在玄关停顿了几秒,打量着Hannibal的家,这里真是不可思议的现代与复古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Hannibal领着Will穿过门厅来到餐厅,盘装的精致菜肴色泽鲜艳,品相可口,不知为什么Will的胃却不合时宜地略微抽搐。Will坐在Hannibal的右手边,Hannibal为他斟上年份久远的勃艮第红酒,他看着酒液倾入杯中,却好像看到了鲜红的血液缓缓涌出,它们越来越多地聚拢来,快要让他窒息。Hannibal的头变成了那牡鹿的头颅,它用猩红胜血的眼睛看着Will,那目光里有着杀戮和疯狂,还有着残暴和噬血,它的鹿角一直向上蜿蜒伸展,直抵屋顶。Will急忙端起酒杯,灌下了一大口,Hannibal盯着他粗鲁的品酒方式微微蹙起眉头。Will没有品出酒液的奇妙口感,他仅仅感到状态比之出现幻像稍好一点,眩晕感没有那么强烈了。 
席间他们的交谈尚算轻松,氛围融洽,Will喝的比平时多了些许,也许没有,他也不确定,在Hannibal一次次给他斟上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拒绝。

Will的意识开始迷离,恍惚间他觉得自己看见了Abigail站在餐厅里,静静地望着他。她看上去依旧娇小可爱,大眼睛里满是童真和烂漫,但还是混杂了一些不那么明亮的东西,那让Will的呼吸变得急促,他想要Abigail永远无忧无愁无痛无苦,他想要排除一切伤害她的东西,想要抹去她的焦虑不安。Will伸出手想要触碰他的女孩,可是她离他那么远,他够不到她,他的手臂无力地垂下去,他觉得Abigail走近了,来到他身边,轻触他的脸庞,他看到她半是欣喜半是绝望的脸。Will的意识沦陷下去,他被黑暗包围了。

Hannibal拿起酒杯,细细品味着酒液的香醇浓厚,他意犹未尽地扬起头喝光了所有酒,离开座位收拾残羹的时候,几乎是微笑着的。

现在,他们永远在一起了,这就是Hannibal选择的方式,让这刻成为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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