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迹
汉尼拔看着沾在袖子上的暗色血迹，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他讨厌脏乱、无秩序、不可控，通常说来，汉尼拔极尽完美无缺地确保所有事都井然有序、条理清晰，就像他一丝不苟的衣柜里面的每件衣服，都被熨烫得整整齐齐，没有一丝褶皱。
汉尼拔是个完美主义者，认识他的人都有此第一印象。汉尼拔虽然表现得彬彬有礼，一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模样，不过他得意于自己的无可挑剔，并极度自负于让圈子里的所有人认可并追随自己独一无二的品味。
当然，汉尼拔一度成为上流社会的宠儿，他被描述成极具个性的美食家，让人很难怀疑他几乎品尝过世上所有的珍馐。同时，他是巴尔的摩享誉盛名的心理学家，音乐剧的常客，宴会的主人，古典优雅又神秘的知识分子。
汉尼拔逐渐成为巴尔的摩上流社会的代名词，每一个中产阶级都以跟他为伍感到骄傲，被汉尼拔邀请参加一次晚宴就是蒙受无上殊荣，被他赏识的无名之辈常常感激涕零并向他人大肆宣扬汉尼拔的温闻得体。
汉尼拔是焦点，是中心，在巴尔的摩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汉尼拔是贵妇们魂牵梦萦的情人，是男人们极力争取与之交攀的商业伙伴。
汉尼拔的本性却无一人能够知晓，这让他既感到异常无趣又十分得意。他总是期盼那个能够看透他本质的人能够降临，好让他知道被人知根知底是什么感觉，同样的，汉尼拔也清楚这非常危险，是压上性命的赌博。不过，他不在乎，因为那个人始终没有出现在生命中，这让汉尼拔失望透顶。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了弗雷迪·劳兹的报道，知道了威尔·格雷厄姆的存在，所有的东西仿佛都失去意义，而威尔存在本身，就勾起了汉尼拔无限的兴趣。
一场追逐游戏已经拉开帷幕，汉尼拔势在必得，他向来信心满满，从不知难而退。
汉尼拔毫不在意棚屋里死去男人的断肢残臂，从一片狼藉中捡起男人掉落的自卫用的菜刀旁边的一张明信片，是这个男人的孩子写来的，表达生活近况以及劝诫父亲酗酒和斗殴的殷殷关切。汉尼拔小心翼翼地把明信片放在抽屉里，好像这样就能阻止悲剧发生，以弥补他的所作所为似的。
汉尼拔总是在不必要的东西上面施舍温情，但对于人类犯下的愚蠢错误，他从来都是心狠手辣的刽子手。
这个男人砍伐了汉尼拔安全屋周围的一片树林，导致木屋经过长时间的日晒雨淋而开裂、发霉。汉尼拔找到他时费了一番口舌和男人交流商洽赔偿事宜，还有他的廉价道歉，但男人不仅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歉意，反而理直气壮地要求汉尼拔拿出房产证明，并破口大骂汉尼拔是个欺诈底层人民的剥削阶级。
汉尼拔一手扯住男人的领子把他拉了个踉跄，另一手迅速的把男人的头往树干上猛撞。男人闷哼一声后失去意识栽倒在地。
汉尼拔剖开心脏的动作行云流水，挤压出血管中多余的血水，按照血管的走向切片，这样能保证肉食用起来口感鲜美。
他倒了10克橄榄油，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考究和精确让汉尼拔能轻而易举地目测出自己所需的数字，几乎没有较大的差池。把切成薄片的器官放在锅内炒至7分熟，用文火煲，之后在上面淋一层勃艮第白葡萄酒，空气中有蒸发的酒精味，汉尼拔闭上眼睛细闻，享受般的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将肉排列整齐地装盘，切20克黄油，加热煮沸后将它淋溶到肉片上，取下两枚新鲜小番茄和数朵西蓝花点缀在侧，这道菜就完成了。
整个过程没有超过20分种，汉尼拔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指针，心满意足地静候威尔的到来。
威尔站在门口，不可避免地拘谨，他毫不自知地轻启双唇，却未说出任何话语。
反倒是汉尼拔用过分好客的语气打破了尴尬：“晚上好，威尔，非常感谢你能赏光前来。”
威尔的眼睛始终盯着别处，这显得粗鲁无礼，但威尔不能自制，他还没办法做到能根别人平静地对视。
“晚上好，莱克特医生。”在他被引向餐厅时，小声嗫嚅地开口。
这是威尔第一次应陌生人的邀约吃饭，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好像是件必需完成的任务，而非热络感情的友好方式。
威尔没有找到借口拒绝，他只能硬着头皮前来赴宴。汉尼拔诚挚的殷切目光让他无法拒绝，威尔被那目光刺得一阵颤抖，心脏跳动得更加快速，他艰难地偏开头答应下来。
面前的食物色泽艳丽，混合着黄油的润泽柔和，看起来十分可口。
“来点红酒吗，威尔？”汉尼拔的笑容总是得体而亲切，目光炯炯地盯住他。
威尔看了一眼他的眼睛，鬼使神差地没有暴跳如雷，拒绝的话没有脱口而出，反而轻柔地说，“好的，谢谢你，莱克特医生。”
晚餐意外的享受和轻松，没有意料中的紧张。汉尼拔很体谅别人的情绪和想法，他言行优雅，谈吐幽默，简直无可指摘。硬要说什么的话，就是今晚威尔喝了比平时多一倍的酒。
威尔推开面前的酒杯，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脸颊稍红，吐息间有清晰的酒气。
威尔无法驾驶，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汉尼拔仍旧保持彬彬有礼的态度，他的内心却在这短短几分钟绕了千回百转。
“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在这里留宿一晚，威尔。”汉尼拔清楚地断定威尔先会推辞一番，然后再无可奈何地接受现实。
“这恐怕不太妥当，汉尼拔。”威尔解开了衬衫上面的一颗纽扣，站在门口摇摇晃晃。
“现在是晚上9点，离这里最近的旅馆有10分种的路程。如果你执意离开，那么我也不强求。”汉尼拔从容不迫地整理着瓷碟和酒杯。
威尔在门把上摸索半天，找到后艰难地往下拧，但他实在醉得厉害，连一点力气都用不上。
他皱了皱眉，无奈地转身，“那只能叨扰你一晚了，汉尼拔。”
汉尼拔露出不动声色的微笑，意料之中的结果。
“不胜荣幸，你太客气了。”
汉尼拔搀扶着威尔上楼，打开房门后，汉尼拔礼貌地询问，眼神中流露出促狭的笑意：“一个人可以吗，威尔？”
“哦，我可以的，谢谢你，汉尼拔。”威尔简直怀疑他是不是有点过分矫情了，他从来都显得粗鲁无礼，这是大多数人对他的评价。
“晚安，威尔。”汉尼拔盯着威尔的脸。
威尔几乎被他炽热的目光注视得有点尴尬，血液不住地往脸上冲，心脏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
他有些别扭地撇过脑袋，声音也透着颤抖地不自在：“晚安，汉尼拔。”
汉尼拔的脚步声渐渐听不清楚，威尔颓废般滑坐到地板上，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会对汉尼拔如此小心翼翼，好像这样做就会获得汉尼拔的好感似的，他变得不像自己了，该死的。
一夜深眠，威尔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有些不知所措，他环视了一圈后才反应过来，这是借宿在汉尼拔的家中。
晨光透过真丝的窗帘穿透到房子里，在铮亮的地板上反射出刺眼光斑。外面花园中的铃兰开得正盛，掩映在碧绿的鹅掌楸的嫩叶中，剔透的露水从叶缘滴落。
威尔发现床边有一套干净的换洗衣服，而自己的脏衣服显然被汉尼拔送去清洗。他有点恼怒于汉尼拔的自作主张，但一想到自己欠他的人情，就只能把那些愤怒埋进肚里。
威尔趿拉着脱鞋下楼，汉尼拔早已穿着一丝不苟的三件套在厨房里准备早餐。
汉尼拔看到睡眼惺忪的威尔后，边倒着咖啡边微笑着招呼：“早上好，威尔。昨晚睡得好吗？”他把散发着浓郁香气的现磨咖啡递给威尔。
威尔接过杯子的时候猝不及防地碰到了汉尼拔的手指，他的心脏又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只能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小口喝着咖啡，并掩饰性地马上回答：“非常好，完全没有惊醒过来。”
“那真是太好了。”汉尼拔微笑，拉开了餐厅里的座位，并把炒好的鸡蛋和火腿装盘后布置好，放上刀叉后接过威尔的咖啡杯，“早餐是一天中最重要的，所以我选择了富含蛋白质的鸡蛋和火腿，还有一块甜点，以补充整个晚上消耗的能量和血糖。”
“哦，这可太丰盛了。你费心了，莱克特医生。其实更简单的几片蘸果酱的吐丝就可以，不必大费周章地做这些。”威尔有点受宠若惊，从未有人替他做过哪怕一次早餐，还是如此营养丰富的一顿。
等到威尔告别之时，他还在回忆汉尼拔的温情和体贴入微。
威尔看到雨刮器下夹着的罚单时，也没有暴跳如雷，威尔突然发现，自己脱离人群独居乡间的孤独在潜意识里过于强烈，所以才会对于别人给予的好意感到深入骨髓的温暖。
这不是个好兆头，威尔这么告诉自己。
汉尼拔坐在病人对面的时候，脑子里全是威尔微醺的绯色脸颊，他柔软的巧克力色头发，他那有些刺鼻的劣质须后水味道，所有的一切都让汉尼拔心醉神迷。汉尼拔非常后悔自己没有在威尔意识不清的时候抚摸他的脸颊，他几乎可以想象到威尔皮肤温暖光滑的触感，如同昂贵布料般柔顺的头发，以及靠在肩膀上时有些发痒的吐息。
病人的话汉尼拔一句都没有细想，何况还是那个令人讨厌的整天用黏腻腻的目光盯着汉尼拔的富兰克林，汉尼拔只能对他的控诉敷衍了事。
富兰克林丝毫没有察觉到汉尼拔的不悦，仍在喋喋不休地唠叨不停。汉尼拔甚至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但他依然没有在脸上表现任何不满和情绪。
富兰克林千方百计地想要和汉尼拔套近乎，那种狂热溢于言表，汉尼拔曾多次婉转地暗示过他不要僭越他们的医患关系，但富兰克林始终想要获得汉尼拔的青睐，想方设法地和汉尼拔扯上关系，汉尼拔的耐心一向很好，但也是有底线的。
在他们咨询的过程中，汉尼拔已经设想了十几种方法将富兰克林谋杀掉，每一种都可以归为意外事故。
身为一个优秀的猎人，耐心是最重要的心理素质。汉尼拔必需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
当托比亚斯气势汹汹地冲到汉尼拔的办公室时，汉尼拔意识到时机已经成熟。他们俩目光一接触，汉尼拔迅速倾过身，一个手刀砍在富兰克林的颈椎上，干脆利落地把在一边不明真相的富兰克林扭断了脖子。
在打斗中，汉尼拔的手腕被托比亚斯的折刀划开一个口子，鲜血浸透了衬衫，染在暗色的西装上看不见了。
威尔来到汉尼拔身边时，办公室里早已一片狼藉，托比亚斯被制服后，正被两个特警反扭着手押到运输车上，他仍旧表现得神气十足，并没有被自己的处境吓得畏缩，反而用尖利的眼神审视着威尔和汉尼拔，嘴边擒着似有若无的笑容。
“你怎么样，莱克特医生，需要我叫医生吗？”威尔担忧地看着汉尼拔衣衫不整的狼狈模样，不禁有些错愕。他从未见过汉尼拔的落魄，所以无法想象像汉尼拔这样温文尔雅的人会被暴力分子攻击。
“还好，没什么大碍。”汉尼拔检查着手腕上的伤口，他卷起袖子，扯下被刮破的衬衫布缠在手腕上止血。
汉尼拔抬起头看了威尔一眼，明白了威尔眼中的担心和焦虑，他振作了一下精神，肯定地开口：“是真的，威尔。我只是有点累了。很抱歉让你看到我这么邋遢的样子。”
“我想你也可以依靠我的，有时候，你表现得过于强大，其实你也需要信任别人的能力，汉尼拔。你一直让我相信你，你却不相信我可以帮助你吗？”威尔隐约有些失望，汉尼拔受伤后是给杰克打的电话而不是他的。
汉尼拔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似的，欣慰道：“我不想让你担心啊，威尔。”
威尔感觉到汉尼拔炽热的目光，他有些尴尬地看着别处。每次和汉尼拔相处，自己的内心会莫名其妙的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悸动。他不清楚这种感情是什么，不过他唯一知道的是，汉尼拔把他当做朋友，也许这就够了。
